2010年9月10日星期五

不要讓我們只活在閉鎖社區之中

  
         在西方的學術界,不少涉及居住環境、人際關係和社會發展的研究和論述都會觸及「Gated Community」這一概念,但在香港卻不常見,討論的人也不多,甚至上互聯網也找不到相應的中文詞彙。這種聽來陌生而遙遠的社會現象,與我們好像關係不大,但是在我們多年來不停模仿西方規劃方式的時候,其實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植根香港,本人稱之為「閉鎖社區」。
  
       甚麼是閉鎖社區(Gated Community)?這是用以形容一些外人止步、有獨立管理模式的住宅社區。這些社區通常被鐵欄重重包圍、有保安人員巡邏、出入都要經過核實,外國甚至曾有社區要求救護車和消防車亦要得到批准才可進入,令救援受阻。若有人問香港有哪些住宅是閉鎖社區?我會這樣回答︰香港現在還有哪些住宅不是閉鎖社區?
 
        雖然大部分香港住宅的規模算不上是一社區,像上述般荒謬的事情亦不會發生,但其規劃、運作模式基本上與閉鎖社區無異,近十多年建成的大型私人住宅,幾乎全都是閉鎖社區。我認為這種「社區」,正是令我們社會在日常生活層面上出現隔閡,甚至分化的元兇之一  —  富有的人可以完全不用接觸其他階層的市民而安然無恙地過活,中產階級也似乎不甚了解基層市民的生活景況。社會分化和樓宇價格的差距,是輿論經常觸及的話題,但閉鎖社區的討論和研究卻出奇地少,是香港人認為只要價格和居住地點合理,其他因素均不值一提,不用向政府和地產商反映和爭取,還是香港人不意識到原來他們可以有其他選擇?
  
       也難怪,香港經濟起飛後落成的大型住宅群多是閉鎖社區,平台花園是住戶才能享用的,外人踏足很快就會被管理員驅趕,探訪朋友亦要經過多重關卡,我們早已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但近十多年的發展確實有變本加厲之勢。以前我們尚可在私人屋苑找到半公共、半私人的空間,就如七十年代開始興建的太古城和八十年代後期落成的黃埔花園,它們的平台花園並不全然封閉,外人可享用園中的設施,路人想省時間也可穿插其中,所以它們還不至於割地自居,還可算跟社區網絡連接在一起。可是現在的住宅平台動輒三、四層高,就算平台的花園在法例上屬於公共空間,也令人望而卻步,這是間接把地方「據為己有」、把城市的空間割裂。我們感到生活愈來愈鬱悶,除了因為工作時間過長、工資追不上通脹而間接貶值、實踐理想的空間不多等原因外,也是由於這樣的生活環境令我們彷彿困了在自己的屋苑一樣要麼在家上網、看電視,要麼到樓下千篇一律的花園和商場逛。這些空間太多規管,太少驚喜。
 
        香港有這麼多閉鎖社區,其實是極不尋常的,因為在全世界的大部分地區,閉鎖社區的出現都是由於當地的治安惡劣,人民為了自身安全別無他法而搬進去住的,就如巴西、南非和一些美國城市,但是香港的罪案率那麼低,根本不需要築起圍牆保護自己。閉鎖社區出現的其他原因亦包括當地的政府想節省打理花園、道路和聘用警員巡邏的開支,索性鼓勵財團打理自己的物業,造就閉鎖社區的形成;又或由於不同種族因文化差異和身份、地位認同等問題而選擇居住在不同的社區。這些都不是閉鎖社區在香港出現的原因。那為什麼香港會充斥着這種規劃建設?我認為主要原因有兩個:一、在政府和商人的思維中,土地、房屋只是生財和投資的工具,並不是給人安居樂業的地方;二、街道已由大眾可以自由交流的公共空間,逐漸被各式各樣的人濫用成為推廣產品和尋找顧客的地方,使得在街上停留與陌生人交談變得愈來愈「危險」,市民普遍不希望這種現象蔓延至自己的屋苑。
 
        土地和房屋若只是生財和投資的工具,官員和商人的首要考慮當然是回報和效率,樓宇的設計很自然就只從這兩點出發。政府關心的只是賣地收益和住宅的供應數量,住宅閉鎖不閉鎖,其實它不在乎。住宅應該開放還是封閉,在地產商人眼中亦只是管理問題。雖然在樓盤廣告中他們宣傳住客可以「擁抱」周邊的「瑰麗環境」,但最後還是決定把屋苑封閉,因為發生麻煩事的機會較少,亦可減少管理員和閉路電視的數目,省回不少開支。
 
        地產發展商大概會用這樣的理由回應上述的指控:為了不讓我們尊貴的住戶受到打擾,提供一個安全、舒適的環境是必須的。那有甚麼人最有可能「騷擾」我們呢?這就和我提出的第二個原因有關。現在走在街上,很容易就碰見形形色色的經紀、售貨員,見你停下腳步就立刻上前攀談,也有一些主動難纏、以做調查為名、推銷產品為實的保險從業員,以及一些用抽獎、免費試用作招徠的健身教練和美容師。這些人令我們在街上行走的興致大減、要處處防備,若他們出現在我們的住宅範圍內,更是一種滋擾。
 
        香港的閉鎖社區就是在上述因素下消極、被動地形成的,兩個原因的關鍵歸根究底都在於政府。我們都知道全世界的商人都利益至上,商業道德雖掛在他們的口邊,但沒有人會對商人自律有什麼期望吧。建築的法例是政府釐定的,圖則也要經過官員審批才能成為施工圖,所以他們實在責無旁貸,而且這些閉鎖社區形成已久,政府卻不聞不問,不當成是一回事,也算是一種過失。至於推銷員滋擾的問題,假如政府不規管,相信問題只會惡化,不會怎麼得到改善。
  
        我不知道香港的市民喜不喜歡活在圍欄之中、平台之上,因為沒有相關的調查、統計和研究。但是一些外國的研究和著作均指出,通常居民想要的只是安全和私隱,並不是活在這樣封閉、抽離的社區之中;這樣的社區亦會衍生很多社會問題,並不是一種健康的居住模式。 
 
        閉鎖社區雖然能使我們更有安全感和私隱,卻犧牲了多元化的生活和街坊鄰里的關係。沒有人能預計這些社區會對我們將來的社會造成怎樣的影響,但可以預見的是各階層溝通的方式和機會愈少,彼此的誤解和成見將愈大。香港的貧富懸殊問題已經很嚴重,各階層就不同社會事件的立場和取態已非常分化,若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還愈見功利和公式化,這將會成為社會的一種難治癒的病。
 
 
二零一零年三月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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